釋尊什麼重視輪王

觀 慚

輪王具足說,應稱為轉輪聖王輪王四種,現在專就金輪王說。輪有二釋:迴轉,二碾摧,思說輪王金輪寶,能任運無礙降伏一切。從聲聞藏菩薩藏,對輪王卻很重視,但聲聞藏更特別重視。聲聞藏什麼特別重視輪王?這其中原因何在?是值得研究的個問題。

釋尊重視輪王之背景
五百年釋尊降生時,印度各方面正陷於混亂狀態中。原先雅利安人的是頗高的,其德表現與化亦相稱合,佛元前六世紀至二世紀頃,雅利安人確立四姓階級制,這時,他們的化與德從卑落中而失去維繫會的作用婆羅門最大的把柄––識,其宗教觀是建立識上的,因此也就以宗教而籠罩一切識。祭祀、祈禱、卜筮、治術、教育、用兵、養識,成為他們滿足欲樂的工具。這與西方中古時代的僧侶宗教壟斷一切學術相同。宗教徒操縱著一切識,意識中就浮現起己是智慧者,是不凡者的觀念世間宗教一共同點(有的起初不這樣):就是從生下,從下向上(此種直上直下的世界觀,造成不能向無盡的橫面溝通的促狹心境,尤其西方神教是此),以上制下的思想。把己看成是梵天或上帝生,性格中熏成一種高慢感,受到傳統識、禮儀的訓練,尊嚴感就越發強烈起來。婆羅門己位於「四姓」之上,對剎帝利毘舍首陀羅,看作總不如己。因操縱識而誇大,而凌蔑一切,這與以教制政有關。婆羅門有的直接當政,握教、政二權於一身;有的間接干政,這然是以教馭政。他們強烈的政治觀,配合着嚴格的階級制,總給人一種不能享受平等幸福的壞印象,時代思潮便掀起了反對的聲浪。於是新宗教、新思想徧地崛起,與婆羅門相抗相斥。這時的印度,可算進入思想自由發揮的時代,但亦混亂至極,混亂中的心,對平等幸福的真統一是最渴望的。
這時,印度東方的優秀民族,以久受吠陀化的啟發,及新思想的激發,群體意識便演化出新的思想。以識而操縱一切婆羅門,面臨此種變化,以教制政的權威便不得不削弱了。起初,婆羅門是以剎帝利為其保護者,而己則教政兼掌,或以教制政,現在剎帝利當政了,婆羅門已退為政治顧問(有的然保持「聚落主」、「封邑」、「國王」的特權)。婆羅門的政治觀,是建立在階級上的,換言之,即以上制下。釋尊是否定階級的,但要徹底剷除其界劃,心須有新的合理的政治。輪王政治是最合理想的政治,這種政治觀是從剎帝利倡導出來的,在中印一帶普徧風行。
釋尊剎帝利種姓,他常把剎帝利提在婆羅門上面,對後二種階級,有時代以「居士」與「工師」的稱。釋尊決不想以剎帝利壓抑婆羅門(以政制教),抬舉剎帝利的原因,是因當時剎帝利中露出比婆羅門望的政治曙光。武士階級的剎帝利本來是以衝鋒破陣為能事,但從剎帝利身的輪王,卻特重「文德」而不專恃「武功」。這種暗示,對當時好戰的侯異給以一種仁慈的獎勉。仁慈從政治生根發力,輪王治世確能做到,釋尊之渴慕輪王者在此。「昔轉輪聖王閻浮地,剎利澆頭」(長含八卷),「從善思(王)以來,轉輪聖王相續不絕」(長含二卷)。在釋尊看來,輪王政治不單是未來一種理想政治,過去時曾在這個人間實現過。從久遠的歷史證明輪王的確實性,這針對着婆羅門的政治觀是違反政治德的最高標準––平等幸福。從時空無量上看這說法,就會絕對相信。釋尊轉輪王剎帝利時常連在一起看,根本聖教中他自稱是轉輪王後裔,有時又自稱是剎帝利後裔。肯己的祖先輪王下就肯定着輪王政治之崇高價值。釋尊非常重視政治,「古昔有王最初出世,名大人,眾所舉」(四分律三一卷)。在這個人間成劫之初,家就選位公明措理眾人之事的王者,這王者,經中稱為「平等王」。其實就是輪王政治之發軔。這一思想的底蘊,說明成劫之初的人類,並非依賴於幼稚的宗教念靠「神」而求生,一開始就道重視政治而過着有秩序的生活。這與宗教迷信神權絕不同。「剎利生為最,能種姓具足天人中為最」(長含二卷)。從釋尊當時的情況看,不論是政權或修道方面,的確都是剎帝利居於優勢。但這決非對婆羅門起矜誇感,相反地,卻想把一切種姓都納入剎利種姓中,「王者受澆頂,受王職,是為王剎利澆頂。若婆羅門,若居士乃至女人,受是澆王職,則名剎利澆頂」(十誦律八卷)。任何人一做了王,都可稱為剎利澆頂,進一步說,剎利實行輪王政治,一切種姓的「分相」就泯除了。就稱說,只剎利種姓。階級、種姓,是婆羅門從極端尊嚴感中劃分的冷酷疆域,此種疆域一成為傳統風習,印度人民便在無盡的虐待與殘忍中過着牛馬般的生活(釋尊出世前後,婆羅門就是做個聚落主或小國王,對他管轄範圍內的人民,都可任意的生殺予奪,縱使做得再壞些,皇帝也可奈何他們,因為那時是不准殺宗教徒的)。虐待,殘忍,是人類的最苦痛。古代人民莫不存着「畏(包括剎利中的惡)王刀力、鞭杖力、健嗔力」(十誦律一八卷)的心理輪王是反對刀力、鞭杖力、健嗔力的仁王,在其治化之下,決不會有虐待、殘忍的現象發生。這是釋尊重視輪王政治之背景。

二 重法捨位與藉法輔政
「若在家者,必為轉輪王;若出家必成無上覺」(中含四一卷),這是釋尊降生時,相者給他下的斷語。輪王既能行德政而治世,釋尊又具有作輪王的資格,當時印度正陷於混亂苦痛中,他正好從身上實現其理想政治,為何不顧出家道?這有兩個答覆:一、佛的本生處––迦毘羅衛國,種姓化雖然都優秀,但論其版圖,祇是雪山麓下小王國,在政治上缺乏實力號召。二、政治因時因勢而發生變化,其本身無永恒的真實性,光是靠它來解決人間問題,是決不夠的。釋尊從深慧中體解到這,所以決定採取了重法捨位而又藉法輔政的作略。政治是從人類意識中覺察到人事的缺陷而製成的各種規限,國家的治亂興亡全繫於這,一濫用或誤用了,許多災變就疊接而來。釋尊最重視現實政治的改進,時又提出更高的準則––法,冒在政治上面提攝着它,使它循着法的軌轍而推進。政治本含應人事的變詐性,而道法絕對此的真實性,以真實性損減變詐性,政治才能從道法的洗練中而歸於純淨。釋尊直從德政的內在––道法上着眼,想從道法上實現其理想政治,可說是重法而不輕政的兼顧者。
但從現事效上說,政治就顯得太重要了,道法必藉政治的持才弘得開。釋尊是法的正覺者,輪王是法的奉行者。從法性不即邊說,覺法者必須超出政治,始顯得政治之上一更高而普徧的真理性。從法性不離邊說,奉法者在真理的提攝中而施設政治,腐化糜爛的事相才會根絕。概括說,法性是凌越而又涵蓋一切的,政治不過是法性空一種幻相而已,在幻化無盡的政治中,在在與人類的禍福苦樂有關。法必須冒在政的上面,這與世間宗教的以教制政絕不同,是從法的體驗中撇開主觀而自是的意識,不矜於政治的成就,而抬頭舉目都在法的大念流行中,這樣,便能於萬執中泛應曲當,便無往而非德政之化育。「王事」、「國事」,釋尊是禁止出家弟子談論的,只是勗勉他們儘速地悟入於法,但對國王宰官便說法面論政了,臨了總結歸到以法輔政。善法人類會實踐的,甚深法性人就無路可通,在法性不到止息處,在現實中又無良好措施,人類的秩序與情緒就會亂起來。政治是維持秩序與安定情緒的一種力量,但情緒正的獲得安定,是由於法的深入消滅凡心的衝動所致,決非單是政治的力量。從內心安頓而興發自律成的精神,全靠正法之昭示與提醒。「法建立世間」,釋尊肯定人類得救世界得治的根源是法,所以始終懷着藉法輔政的思想。近人有佛法不重政治之說,這對於釋尊輪王政治觀是不甚了解的。

婆羅門書中之輪王
我等婆羅門經籍是語:有出世甚為難遇,實不可值,云何人?所謂如來至真等正覺轉輪聖王」(增含四一卷)。婆羅門受到時代思潮的衝擊,從混亂苦痛中接受了新的希望,於是許多婆羅門一心繫念輪王了。個國族在禍亂艱危中掙扎久了,總希望覺世者與治世者出現,在眾生迫切呼籲的苦心感動中,覺世者便應運而生。但覺世者常是暫時的脫離世間,從孤寂的正思澈悟中而提出具體的覺世之法,然後在不辭辛懃不畏一切精神之下而弘傳此覺世之法。在迫不及待的渴望中,在正思澈悟的歷程中,此覺世之法反似乎消極,因此對撥亂為治的治世者之屬望就更切了。釋尊覺世者,輪王是治世者。從世間缺陷看,覺世者往往非治世者,治世者亦往往非覺世者。從(高度化)人類意欲看,總希望覺世而兼治世者開創統一局面。釋尊回到迦毘羅衛國,諸釋種苦勸其紹承王位,便是這意欲的明顯化。為着適應這種意欲,釋尊己固然不想為王,但與弟子們言談之間,時常將轉輪聖王己列在一起,這象徵輪王是治世者,而又含有覺世之可能性。在此種啟示之下,印度人對輪王之思慕就越發普徧而提高。據雜含說,諸天曾勸質多羅轉輪聖王,這意味着輪王政治天與人歸的共同傾向。在以天警人的古代化中,人事的善惡都與天的贊否有關,這不能祇視為神話,正表徵着客觀的一切反應的順與違。輪王政治既為人天所普徧擁護,客觀的一切自然傾向他。

中印諸王對輪王之景仰
當時中印諸王中,性格和善而最景仰輪王政治的,首推摩竭陀的沙王。釋尊道期間,他曾想以摩竭陀的一半分給釋尊治理,但被婉拒了。於是深深地讚歎着說:「……又沙門瞿曇,捨轉輪王出家道,若其在家,王四天下,統領民物,我等皆屬。」(五分律二一卷)沙王與薩羅波斯匿王,在中印諸國中起着領導作用,他––沙王––對輪王竟然這麼熱慕,足見其觀念已多少受着輪王政治的響。他的逆子––阿闍世亦自稱「如似弄轉輪聖王種」(增含三九卷)。佛滅百餘年,阿育王摩竭陀為心而統一全印,輪王政治便在印度實現了。除沙王外,中印諸王對輪王也存着仰敬與服之心,據說佛升忉利天為母說法,回到人間時,優缽華色比丘尼神通力變為輪王迎佛,「是時國王波斯匿王優填王惡生王優陀延王、頻毘婆羅王)遙見轉輪聖王來,歡喜踴躍,不能自勝,自相謂言:甚奇甚特,世間出二珍寶如來轉輪聖王」(增含二八卷)。從釋尊出家弟子(特別是釋迦族中出家弟子,對輪王印象非常深刻、活躍,「我等阿難自稱)門族出轉輪聖王位」(增含四七卷),這是釋尊從古老記載中極力敷演所致,平時受了他提倡輪王政治的響,身當然不想作轉輪聖王,但要求輪王治世之心情卻非常渴仰,所以連比丘尼也想暫輪王身,藉此而引起當有力諸王推行輪王政治之意念。有正的治世者,覺世才弘得開,這點,釋尊與其及門弟子非常重視。

法施
輪王施政是以法為心,法是佛陀創覺的「法爾」理則,從法性非常深廣,從法相看極其繁複;從繁複的法相悟入深廣的法性,應以十善業修行之本。輪王十善的實踐者,深化而廣化十善業,是世間善法出世聖法的綜合。輪王而被稱為聖王,即含有以王者身而弘播聖法之意。五戒十善,是佛教淑世淑民的基法,五戒是規限人類的業行十善是拓展人類的行;五戒十善的簡括,十善五戒的擴充。輪王不殺、盜、(邪)淫,口不兩舌惡口妄言綺語不貪、嗔、癡,這樣從私人生活表現到政治德上,右臣屬受到此種響,一國一下,都受到此種響,則國家下就會太平事。
「是以轉輪聖王,以右手輪寶而作(是)說:汝以法迴轉,莫以非法是時輪寶自然迴轉,又在中住」(增含三三卷)。輪寶,是由輪王的深厚福善所感得的勝報,據說輪寶可以裝載很多軍隊,在飛行無礙,隨着輪王的意之所至。輪王發動輪寶的動力,不是熱力而是法力,從含意看,惟有以法而律己治國,國家一切始能運自如而無蔽無礙。不法的反面,「不見災患,不知出要,便出自意治國;以出自意治國故,國遂衰減,不復增益」(中含五卷)。輪王最後對出自意治國,政治觀念是「如法,非不如法」(增含四八卷)。(大天)「王告太子曰:今以聖位慇懃累汝,當使聖位世相紹,莫使種斷;種斷者,便為邊地人也。若善行者,便無法三惡道)處」(增含四八卷)。法、善行聖位,這是一系列的問題。無法便無善行,無善行便無聖位,這又是一系列的問題。善行便無法處,大天這個「顧命」,是怎樣的真切與沉痛!「(長生)王仰頭答曰:童子!夫聖王法,不恃父之所有也,汝自行法求之。王復問曰:轉輪聖王以何法化?父便答曰:敬法、重法、念法、養法、長法、熾法、大法七法者,便應聖王治也,可以致(輪)寶也。王復問曰:云何敬法,乃至大法也?父答曰:當學給賜貧窮,教民孝養二親,四時八節以時祭祀,誨以忍辱,除淫、嫉、行,此七法者,乃應聖王法也」(增含四八卷)。輪王不師心而師法,在踐法中克制私心,法是外通內照的正力,外通則由關顧人民而視為一體,內照則由體驗善心而化被一切。不向外通,則不能了解人民苦痛,便從怨厭中而作亂。不向內照,則不能省察心過患,便從恣橫中而起慢。不通不照,便會「善行不繼,五減遽至:人民短命、薄色、少力、多病、無智,五減已至,轉復貧困,困窮竊盜相糾……聞不與取,王輒殺之……由是殺生從此起,(人間)便有兩惡出」(增含四八卷)。輪王後裔不能實行十善,「世系」便難保了!
「(堅固)王告子曰:當於法,立法,興法,恭敬重,觀察於法,以法為首,正法……又當以法護教誡諸王子大臣,群僚百官及諸人民,沙門婆羅門,下至禽獸,皆護視。」法而身體力行,也就能以法而護視一切,這樣,便能從他相關、物我中而進和諧、大仁慈的善境。法是行的基因,推擴到政治上就成為德政了。把法作為政治的規範,政治的實效才能從德律中表現出來。「(頻沙王)復語二十億耳及六十人事,為汝王,以法治化」(五分律二一卷)。「是故大(波斯匿)王!當以法治化,莫以非法」(增含八卷)。法施政,一切弊害才會消滅輪王政治之值得繫念,固其政治觀是以法為心。

威德感服而非暴力脅迫
這個世界分成許多國別、種別,從對峙中釀成許多衝突、戰爭、殺害。生活在疆域自封的人類,眼光卻時常超出己的國度而向外掃視,繼之而來的是探險,是侵略。是攫奪。強烈的佔欲挑激着殘酷的殺心,在病狂的衝馳中,數的生命化被摧毀了!以命戕命是人類最野蠻的暴露,但從野蠻的內含––雄心中所蘊蓄著的闊大遠景看,卻想獨佔世界而推行其與意識所認為合式的化、制度而強硬地統制一切人間世的浩劫都是在此種雄心獨霸者的氣魄下造成的。國族的分散、擾亂、侵害,亦是撩撥人類統一下之促力。「下烏乎定?定於一。」統一下,王者與霸者(中國春秋前期的霸者,其感、義務感均相當高,非般為侵略而侵略者可比)同此心,不過文德與武功的重點不同。在強橫的「軍國民主義」者看來,認為暴恐怖最易徵服異民族,世界便在暴恐怖的威脅中驚憂不已。共產主義的鬥爭思想,鯨吞野心,從利誘威脅中迷警著許多國族,而實際是全憑暴恐怖(加上間諜滲透)待機舉而成。想從恐怖中統制這世界於毀滅了這世界,在恐怖自由、民主、平等可言,這世界不等於毀滅了嗎?翻開人類的歷史,除了弔民伐罪,總是在殺奪推翻中演不已,其癥結是想以暴恐怖統制下。
一家是人類的大願望,暴恐怖決不能使一家正的一家,是據德而不(專)恃力。中國化中的王道,印度化中的輪王政治,都是據德而不恃力的。德是身心上洋溢著的行,而深入心引起歸向悅服的真切感召。人間的戾氣在力的競賽中,總是愈來愈重,不忍力而重德的煦育,從至德的潛化中而涵蓋一切時人間的戾氣才會消滅。「於此四海之內,不加刀杖,自然靡伏」(增含三卷)。輪王在深厚福德的培養中,居然做到不藉刀杖而統一了。據說輪王開始統一時,率領臣屬及軍隊乘著輪寶,先向東方巡視,次第由南而西而北,所經之處,那些國王都自動地奉獻版圖,並且「以金缽盛銀粟,銀缽盛金粟」作為朝貢之禮,但輪王一點也不接受,祇是對他們說如何奉行善法愛護人民一類的話。在一下而不在得下的觀念中,決不把下看成是己的,只求下在大一統中讓各民族各化在相通相啟相助相成中而融洽無間。英雄豪傑爭江山,打下,其志是在得下的「物」,得了下之後,己便在物中埋葬了!輪王沒有得下的觀念,對下的物不視為己有,統一了下之後,己對一切物毫無繫著。以無所得心境統一下,下才能統一哩。「財散則民聚,財聚則民散」,中國化特重散財而不重聚財,對屬國只要它承認中國是宗主國,此外並不想獲得什麼,反而採寧予勿取的政策。中國史乘中這類記載很多。輪王政治也是重散而不重聚,重予而不重取的,所以人民對他都表示由衷的愛護。「轉輪聖王未曾有之法,云何為四?於是轉輪聖王出國界時,人民見者莫不喜悅;爾時轉輪聖王言教,其有聞者靡不喜悅;聞其言教,乃無厭足爾時轉輪聖王然,正使人民然,亦復歡喜」(增含七卷)。個對無所得但對人民都不關心的聖王,語默中流深厚而廣大的德養,百姓當然會竭誠愛戴的。
輪王政治的特色,是富強與威德並重,其實是德重於威。踐德而擴德是消弭禍害之源,德與法相應,便會蘊化出莫可抗拒的真力量,所謂「仁者無敵」。從暴力脅迫中統制下,這是人類最慘最怕的事,不忽力而重德,才能減低極權兇燄而使其瓦解於無形。

七 特重此世之和樂
佛法世界觀是無量的,簡括說,此界,有方。在無盡的複面世界中,有些世界佛的,有些是佛的。諸佛降生於某一世界,即以這一世界為其根本化區;釋尊降生於此界,當然以此界為其根本化區。菩薩藏有特重此界與偏讚方的兩面,聲聞藏就特重此界了。眾生根機的利鈍,是不分國別種別的。但轉鈍成利,利而成熟,決非立時可辦,要在長期中善導才成。因此,釋尊為著攝受有情,其精神、時間就不得不貫注在此有情身上。諸佛大悲心,是下流露而廣現實眾生的,總想直從現實著力解除眾生苦痛,往生方是曲逗時宜的巧便。釋尊在世教化法,大要不出兩類:一、於此生直趣解脫,這是為出家弟子說的,從五支緣起的純苦聚上,修「無常觀,住生滅觀無欲觀滅觀,捨觀」,便能情消業盡,而證入無餘滅度。二、於此世漸增上,這是為在家弟子說的,戀世情深的在家眾,對五欲熏成了一種堅著性,說「滅」說「捨」是聽不進的。從信、戒、聞、施中漸教漸學,培養福善,消除罪惡,於現未中不退,照樣的獲得解脫。戀世,是有情的共同觀念,在戀世中卻含有無窮之望,想藉這世間實現出來。這樣看,眾生酷愛此界,就不能他是毫無意義了。
從另面看,此界的缺陷相當多,穢濁、危脆、戰爭、斫殺,是最明顯的例證。這是可以改進的,預先站在改樂土的圖案上來看此界,就會從嚴淨壯麗的構想中激起創造精神菩薩藏中的「莊嚴淨土成熟眾生」,與聲聞藏中於此世漸增上思想相應的。「小身能辦大事」,是方佛對此界菩薩的讚語,釋尊對此界眾生當然更重視了。此界眾生所受的無量劇苦,都從不解緣起的和樂生而來,所以釋尊特重從和樂生中提高人類的德慧,果真從高度德慧中撇脫凡俗業行這個世界就夠理想了。十善業是和樂生的具體說明,輪王十善奉行而擴充者,在他的治化之下,人便都涵育在和樂生中了。不理解釋尊特重此意趣,便不能理解他為何那樣重視輪王政治。

八 厭出世格觀
古代帝王是一切獨攬的(少數仁君例外),在任意支配與享受中,己被惑昏了,國本也就動搖起來。縱欲是腐敗與毀滅最惡毒的魔。從歷史上看,清明而堅持的帝王畢竟不多,這,說來很簡單,是由於貪着世間而不知出世之故。世間絢爛的境相,當事功意興高而志氣正強時,是不會太留戀的,等到事功成就而志氣鬆弛時,對絢爛的境相,便生起享福心來。格的支持力敵不過欲樂的誘惑力,國家下的災變全從這裏鬱積而勃發出來。治世,必須深入世間一切世,必須超出世間而撇脫一切,在此種即在即捨的心境下,格便能於醒豁中而堅恒不變。輪王格極其高尚,因其當事功成就後,即生起出世之念。這對於古代窮奢縱欲的帝王,具有極深刻的點示作用。依佛法說,最理想的治世者,是心輕而法心重的人。輪王欲海中直透出來,其崇高之格實足效法。
輪王起初也享人間五欲之樂,但節限相當嚴,這樣就不會溺欲了。「王於六齋之日,具敕外,皆持八關(戒)……種種惠施,恣民所欲」(增含四九卷)。八關戒,是在家眾在期(一日或七日)中練習過類似的出家生活,稱為「學人(阿羅漢)法」,這是在家者修「梵行福」種「解脫因」的前方便輪王己及外時常過此種生活,這是厭出世的實踐。但他卻廣行惠施,聽老百姓儘量享樂,這與中國聖王「與民同樂」的做法相近,但傾向超出面。「是以天王八萬四千夫人及女寶,有念者,大王,悉斷捨離,至終莫念」(中含四卷)。這是善見輪王修定之前,教那些夫人己說的一番警勉語。古代印度人斷欲的方法––修禪定,在禪的觀照與定的凝攝中,獲得微妙喜樂,對欲界欲樂便淡化而捨離。真實說,單靠禪定斷欲是不究竟的,不過獲得禪定,至少會做到不溺欲。四禪修練熟了,輪王的性格和心量就格外純和與闊大,時常以慈悲喜捨心緣無量眾生,因此貪嗔就不現行。「於是國王不著財物,不興嗔恚,亦復不以小事起怒心,是謂第一之法,便得久存。復次,國王受群臣諫,不逆其辭,是謂成就第二之法,便得久存。復次,國王常好惠施,與民同歡,是謂第三之法,便得久存。復次,國王以法取物,不以非法,是謂第四之法,便得久存。復次,國王不著他色,恒自守護其妻,是謂成就第五之法,便得久存。復次,國王亦不飲酒不荒亂,是謂成就第六之法,便得久存。復次,國王亦不笑,降伏外敵,是謂成就第七之法,便得久存。復次,國王案法治化,終阿曲,是謂成就第八之法,便得久存。復次,國王與群臣和睦,有競爭,是謂成就第九之法,便得久存。復次,國王病患,氣力強盛,是謂第十之法,便得久存」(增含四二卷)。輪王不著欲,故能時常從清明虛坦中惕勵己,體察國策,諒解臣屬。厭出世,是輪王善始善終的要著,他的格全從這上面完成。

輪王佛法中之
釋尊輪王政治渴慕不已,談吐間時常透出來,無形中造成了他在佛法中的位。「爾時世尊告諸比丘三人世人應供養,云何為三?如來至真等正覺世人應供養;如來弟子漏盡阿羅漢世人應供養;轉輪聖王世人應供養」(增含二卷)。如來阿羅漢輪王列在一起,這表示輪王法施政,而又是以政護法的熱誠者。在政法展轉相依之下,世出世間才能相通無礙。在此種思想流行中,就演化出特重國王護教的囑累來。到了大乘經中,輪王就成為大菩薩化身了。從聲聞藏菩薩藏一致蘄求輪王政治之實現,這說佛法決非萬能,要藉德政協助才推得動。「所謂如來至真等正覺出現於世,甚為得;轉輪聖王出現於世,甚為得;此出現於世,甚為得」(增含九卷)。進一步撇開阿羅漢,直接將如來輪王說在一起,這是治世與覺世平等重視。「世尊阿難曰:若如來出家道者,當五百世轉輪聖王,治化人民」(增含三二卷)。輪王相續治世,是釋尊對政治的最高企求。
「於四衢道而起(輪王偷婆」(增含四九卷),據經律說,祇如來阿羅漢獨覺輪王,應該建塔供養舍利)。將輪王的塔建在四衢道中,讓人民從瞻仰時常浮現出輪王格之崇高意像,從上時常稱道輪王治世之美滿理想,而促成輪王政治之提早實現。釋尊輪王治世之意念,是從過去現在而又貫到未來的,據說當來彌勒菩薩兜率下生時,亦是從蠰伽輪王夫人梵摩右脅文載增含四四卷,雜含中亦載釋尊為闍耶授轉輪王記)。「爾時法王出現,名曰蠰伽,正法治化」(卷同上)。釋尊常以法王自稱,對輪王法王此可知其在佛法中的位了。

釋尊晚年渴慕輪王出世之原因
釋尊降生時,中印度早已分裂為國,其中以摩竭陀、(北)薩羅毘舍離為最強。從政治關係上說,當釋尊成道後至入滅前數年止,摩竭陀與薩羅相處頗好,因為沙王與波斯匿王親友沙王後,阿闍世王便興兵伐波斯匿王,先勝後敗,文載雜含四六卷,佛光版卷四一)。但摩竭陀與毘舍離,一直處於戰爭狀態中,起初是毘舍離伺機侵略摩竭陀,到了釋尊晚年(約七十二歲),阿闍世登位時,對毘舍離老是存著戒心,而這時摩竭陀的實力似乎超過毘舍離阿闍世久已「秣馬厲兵」而思舉殲滅,以釋尊極力阻勸,才暫時按兵不動。除了這,當時的強國亦在角逐中,許多小國都被併吞了,不用說,釋尊是感到難受的。最令他慘痛的事情,是毘琉璃王迦毘羅衛毀盡了,將釋種殺光了,接著毘琉璃王溺水而死。拘薩羅阿闍世滅亡了(這與波斯匿王晚年內政不有關,文載增含四三卷)。阿闍世王的心非常雄,優耶陀太子與勇健大將又是兼併的提倡者,在此種相激相促的氣氛中,戰爭就擴大而更慘烈了。
迦毘羅衛國滅亡後,釋尊舍衛國回來憑弔,已經變成一片廢墟了!「爾時世尊告諸比丘:此是拘留園,昔在中與諸比丘廣說其法,如今空虛無人民,昔日之時數千萬眾,於中得道,使法眼淨,自今以後,如來更不復至此間」(增含二六卷)!此種動心絃的哀音,讀後辛酸不已,照推算,這時的釋尊已是八十高齡了!在戰火蔓延的當時,橫梗在他眼前的,是苦難呻呼與血肉模糊交織的慘象,因此就更加繫念輪王了。「阿難!從拘尸城、從和跋單力士婆羅林、從連然河、從求河、從天冠寺、從為我敷床處,我於其間七反捨身,於中六反為轉輪王,今第七如來無所著等正覺」(中含五卷),這是釋尊入滅前說的。當時印度那麼混亂、苦難,在釋尊看,只要實行輪王政治就會從平靖中統一起來。然而事實適其反,直到臨滅時還在渴切中蘄求輪王出世哩!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