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平心論卷下

靜齋學士劉謐
輸入者 毛小燕
一校者 毛小燕
改稿者 陳香君

愈又曰。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以入宮禁。蓋以佛身舍利。而比凡庶之朽骨。何其無忌憚。一至此哉。涅槃經曰。爾時世尊。以大悲力從心胸中火湧棺外。漸漸闍維碎金體成末舍利。以是知骨者。佛之舍利也。吳孫權赤烏四年。康居國三藏康僧會至金陵。詔至問狀。會進曰。如來大師化已千年。然靈骨舍利無方。於是齋潔懇求至三七日聞鎗然有聲。起視五色錯發。權與公卿黎庶聚觀曰。希世之瑞也。使力士鎚之而砧碎。光明自若。於是建塔。其地曰佛陀里。又秀州精嚴院舍利一日行道一日入定行道者旋不息。入定寂然不動。嵩禪師作行舍利記。蓋以其道之驗也。九流百家紛然。謂之道則與佛未始異也。稽其驗則有也。競尊其師。謂不足與其聖賢校。及其死也不數日而形腐。不百年而骨朽。其神則漠然烏有乎恍惚。豈其道亦有未臻於佛者乎。然舍利之見乎下者。古今多矣。有盤空而翔者。有無端而至者。發光而並日月者。不可聞者。不可碎者。若此行道晝夜振之而不息。下未始見也。捧其塔而敬之。則金鐸益轉。若與人意而相應異乎美哉。然則舍利之神奇若此。而以之比凡骨可乎。列子曰。則堯舜則腐骨。故雖褒稱嘉美以為大而化聖而不可知者。俱不免乎。腥臊臭穢草木同腐也。其能若骨之更數千載而神奇特異。與世為祥為福者耶。
愈又曰。乞以此骨付之火。然後知大聖人之作為出於常萬萬也。夫不識大聖人。何其顛倒錯亂。一至此哉。張無盡大慧禪師曰。堯舜禹湯皆聖人也。佛竟不言之何耶。師曰。堯舜禹湯比帝釋。有優劣否。公曰。堯舜禹湯豈可比帝釋。師曰。帝釋凡夫。餘可知矣。公乃擊節以為高論。由是觀之。則堯舜禹湯不及帝釋遠矣。而梵釋猶為凡夫。自堯舜禹湯至于文武周公孔子。儒家皆以聖稱也。彼伯夷伊尹柳下惠。各以自著者。亦謂之聖也。而群聖之中必有大者焉。宰我曰。以予觀於夫子。賢於堯舜遠矣。子貢曰。生民以來。未有盛於孔子者也。是孔子者儒家之大聖人也。然佛又聖中之聖也。謂子不信。則請以前所紀佛氏之極功觀之。佛則自修因億劫。而證果於今生。六度萬行罔不齊修。恒沙功德皆悉圓滿列子援孔子之言曰。丘聞。西方有大聖人。不治而不亂。范蔚宗著西域論曰。靈聖之所降集。賢懿之所挺生。或人問佛於文中子。答之以聖人玄奘經。而唐太名之以聖教。本朝太宗皇帝賜天竺三藏法師天息災經序號曰三藏聖教序。有曰。翻葉之真詮。續人天聖教真宗皇帝賜天竺明教大師法賢經序而號曰繼聖教序。有曰。宮之聖藻惟新。鷲嶺苾芻仰歎。蕭瑀曰。佛聖人也。非聖人無法裴休曰。大聖人。其教不思議事。疊而觀之。則世之所謂聖人者。孰過於佛哉。彼不信佛而佛者。生為愚死為愚鬼。捨身受身愈趨愈下。善擇術者果如是乎。
愈又曰。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又曰。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眾。蓋謂憲宗為所惑。而又因以惑眾也。愈又不思甚哉。孔子曰。智者不惑。謂下之可惑者皆愚者也。智者既明且哲。洞屬是非。凡所作為必見其理之可為而後為之。斷斷乎不為事物所惑矣。故以愚人而奉佛。謂之受惑可也。以明主而奉佛。謂之受惑不可也。若憲宗者。聰明果決得於天性。是豈愚者。豈是易惑者乎。非特憲宗為然也。唐世人主如太宗之聰明英武。由漢以來未之有也。而其篤佛教。始終一。觀其刱宏福寺也。則曰。專為崇穆太后追福。言發涕零。躬自制疏。稱皇帝菩薩戒弟子。及玄奘法師經也。則為之序。而名之曰御製三藏聖教序。覽菩薩藏經。愛其祠旨微妙也。則詔皇太子撰菩薩藏經序。虞世南之卒。而夢其進讜言如平生也。則即其家齋僧造像。以資冥福。念建義兵以來殞身以行陣者莫之極也。則普為義士兇徒建寺剎。享太平之後。念手誅千餘人者。不及見也。則以御服施僧而求薦擢。蓋太宗之聰明。遠過於憲宗也。而太宗之奉佛。尤不止如憲宗之迎骨也。是豈為所惑乎。使太宗果愚而受惑。則當時房杜王魏直言無隱。胡為不諫其奉佛乎。不惟不諫其奉佛也。若房梁公玄齡。則相與玄奘經。杜萊公如晦。則以法尊京兆玄琬。其欽崇歸向之心。君臣一德。又不惟房杜二公為然也。宋璟剛介為唐朝第一。則以佛法師於曇一。裴晉公以身繫下安危。則執弟子禮於徑山法針。抱大節忠於國家死而不變者。孰若顏魯公。則以弟子於湖州慧明。問道於江西嚴峻。輕名利少緣飾純孝而清正者。孰若天魯山。則以母亡而刺血書佛經數千言。至於張說撰心經之序。孟簡結塵外之交。杜鴻漸參無住之禪。權德輿著草之記。彼諸賢聖。皆表表然不出者。使佛教惑人。亦安能惑如是聖賢耶。以是知唐之君臣次非受惑。而愈之惑亦甚矣。雖然愈之惑不足論也。而其惑後世。則非細故也。蓋愈以儒自負。經生學士視之如太山北斗。愈之所是從而是之。愈之所非從而非之。誰復詳審謗察。而考其所以操履者。則何如哉。吾嘗因其遺文考其操履。乃知愈光范三書。求售於時宰。何其急於富貴乎。孔子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強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仁以待取。其待而不求也此。蓋以道義自重也。孟子曰。迎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衰則去之。其難進易退也此。蓋以道義高。愈之嗜進一至於此。則於道義掃地矣。愈之書欲朝廷因己之爵祿。以誘至下之遺才。殊不知。下之士固不隕穫於負賤。不充溢於富貴。大能守道抱義如尹傅之流者。非幣帛之聘肖像之求。不輕其身以為世用也。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又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與鑽穴隙之類也。則愈之操履蓋可知矣。
及于頔之相也。愈之上書以媚之。考之唐史。頔則屈強犯命有擅取鄧州之逆。廣募戰士。有專據漢南之心。教舞八佾。聲態雄侈。有窺覦僣竊之意。天子謂其深懷奸謀。王彥威謂其全腰領為幸。則頔乃少誠元濟之流亞也。愈乃誦詠讚美。稱其聖賢言行。稱其德。而且有言。擬之以商書之灝灝。周書之噩噩。則愈之諛佞不亦甚乎。昔宇文士及譽太宗。而太宗斥其佞。山人范知璿譽宋璟而宋璟責其諛。以太宗之聰明英武宋璟之剛方大。二子譽之。良不為過。而猶不能免佞諛之誚。況子頔之陰蓄異志近助朝廷。而愈乃極口譽之。則愈之佞且諛也此。巧言令色孔子恥之。讒諂則諛孟子之。則愈之操履又可知矣。
潮陽一斥。周慞惶怖。遽奉書天子。而諷其封禪。意在貢諛於朝廷。而冀脫其遷謫。抑不思。封禪之不出於二帝三之書。而刱建於秦皇漢武之世。故倪寬封禪議曰。薦享之禮不著於經。則封禪之不經。不待識者而後知矣。愈平自負。謂能專明二帝三之導。而善斥百家不經之說。胡為讒遭廢黜遽自衰謬。即以秦皇漢武不經之事。諛其君哉。當太平極治之時。而有封禪之請。猶不可也。況藩鎮初平之後。正宜恭儉節用之不暇。而可導以侈靡乎。在都俞歌之列。而有封禪之請。猶不可也。況既蒙譴謫之際。正宜闔門待罪之不暇。又可出位而有言乎。方士毛仙翁者。挾道以亂政者也。愈方仰鬱於斥逐。而仙翁執之以吉兆。於是作毛仙翁八兄序。且曰。兄言果有徵。以至云即掃室累矣。況一日歡笑。夫不命無以為君子。愈何為易於動搖此乎。愈詆異端。乃低首下心鞠躬屏氣。以兄事仙翁異人。甚矣其無定守也。
黃陵二妃廟者。不在祀典之神也。愈斥潮陽而過洞庭。遂禱二妃以求脫禍。及其得還乃財治其廟。具禮以祀之。為書以誌之。夫豈弟君子求不回。愈何為回邪求福此乎。愈詆為夷鬼。乃伈伈俔俔。搖尾乞憐於婦人之鬼。甚矣其不知恥也。士君子素患難行乎患難。素貧賤行乎貧賤。愈纔遭遷謫。即顛沛擾亂抑鬱悲懆。既以封禪諷天子。又以吉凶求仙翁。又以禍亂禱二妃。則愈豈守不變者乎。故當大顛謂愈曰。予知生禍福蓋係乎天。彼黃陵豈能福汝耶。主上繼天寶之後。奸臣負國而討之。糧魄雲合殺人盈野。僅能克乎。而瘡痍未廖。子乃欲封禪告功以驕動下。而屬意在乎子之欲婦。子奚忍於是耶。且以窮自亂而祭女鬼。是不命也。動下而不顧以便己。是不知仁也。強言以顛之。言見於退之別傳所紀者此。則愈之操履。又可知矣。
孔子曰。鄙夫可以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愈之光範三書以自售是也。既得之患失之。愈之陷事于頔以取容是也。茍患失之所不至矣。愈之請封禪求仙翁禱二妃是也。愈之操履若此。雖其文章高下。何足道乎。周子通書曰。不知務德。而以文辭為能者。藝為而已矣。由是言之。則愈與奕等皆藝者耳。孰謂愈得為儒哉。況愈之為文。尤不能可議者。原道之作。謂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叉。由是而之焉之謂道。抑不思。無極而太極斯其所謂道也。斯時也安所謂愛之博行之宜者也。愛之博行之宜。無非斯道之流行發見也。而愈乃謂道曰博愛行宜而出。母乃顛倒之甚乎。愈之不道也此。
處州孔子廟碑之作謂。社稷不屈而壇。豈如孔子巍然當座。抑不思。社稷者用其達地之氣。正以不屋而壇為尊。惟喪國之社乃屋。示絕陽而通陰。乃其辱耳。愈乃以社稷無屋。不如孔子有屋之榮。母乃悖理之甚乎。愈之不知經也此。
原道謂。堯舜禹湯以道相傳是矣。禹沒四百年。而湯始生。謂湯接禹之傳可也。愈乃謂。禹以是傳之湯。湯沒六百年。而文武始出。謂文武接湯之傳可也。愈乃謂。湯以是傳之文武。豈有既沒數百年而能以道傳人者乎。曰。可死不得其傳。愈亦知則不能傳道矣。何為既死之禹湯。乃能傳道於後世哉。愈之不道也又此。
與馮宿書。自北揚子為太玄時。且謂勝子。又引侯芭之論謂。玄勝周易。夫子五千言。固非楊子所能及至於易則更。數聖人而後為全經。雖孔子之聖猶謂。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太過。而愈乃謂不及楊子之太玄。何其謬哉。楊子作太玄以擬易。昔人謂其如吳楚僣號以稱王。擬易猶不免乎僣。而謂其勝易可乎。愈之不知經也又此。
唐人黃璞論歐陽詹謂。其以一倡婦一慟而死。而譏其不孝。愈作歐陽詹哀辭 乃稱。其事父母盡孝仁於妻子。夫譽其所可毀。則其言之矯誣也甚矣。作諫臣論。譏陽城非有道之士。及城守道州。而愈送太學生何堅還道州。又賢城所治。為道之士。比之黃霸治穎州。夫前毀而後可以譽。則予言之反覆亦甚矣。
原道謂。子道其所道。非吾之所謂道。其師說乃謂。孔子師老聃。審如是則孔子之道。乃出於老氏之道。亦可謂之道其所道也。與孟簡書謂。群聖之道大壞。其禍出於楊墨其讀墨子乃謂。孔墨相為用。審如是則孔子之道。本同乎墨子之道。亦可謂之壞群聖之道也。夫老也墨也異端之道也。愈既詆排之矣。而乃指孔子以為老。又指孔子以為墨。不亦叛孔子之甚乎。學孔子而叛孔子。猶陳相之背師逢蒙之射羿也。後世經生學士。以愈詆為可傚。則愈之叛孔子亦可傚乎。抑愈雖詆佛。而又取於佛。其交大顛也。則取其聰明道理。其送高閑也。則取其一生死解外膠。其作馬彙行狀也則取其刺血寫佛經。且詆之而且取之。既非之而又是之愈可謂不常其德者矣。蓋愈之心。初無定見。是非取捨莫知適從。故肆所言隨時遷就前不顧後後不顧前。而不復慮其遺臭於萬世也。識者於此母以私心論。母以愛憎心論。試平其心而評之。則愈之為人也。果君子乎抑小人乎。果儒者乎抑非真儒乎。
是時。韓柳俱以文鳴。韓則詆佛。柳則佛。觀子厚贈重巽法師序曰。吾自幼佛求其道。積三十年。且由儒而通者。鄭中書孟常州連丞。以丞之辨博。常州之敏達。中書之清直嚴重。且猶崇重其道。況若吾之昧昧者乎。
其送文暢人序曰。晉宋以來。道林道安遠法師休人。其所與游則謝安石王逸少習。鑿齒謝靈運鮑昭之徒。皆之選。由是真乘印。與儒典並用。而人知方向。至於送琛人序。送舉人序。送暠人序。製南嶽律師碑。製六祖賜謚碑。製南嶽彌陀和尚碑。作法律師塔碑。作永州淨土院記。作柳大雲寺記。無非闡佛法開示冥愚。故東坡過曹溪而題曰。釋教譯于中國。必托於儒之能言者。然後傳遠。子厚南遷作曹溪南嶽諸碑。妙絕古今。蓋推本其言與孟軻氏合。可不使學者日見而誦之。然則子厚之碑於佛教此。宜東坡喜稱而道之也。然儒家不滿於子厚者。以其失節於王叔文耳。斯固子厚之失。而深子厚之心。亦下惠不羞污君之意。初非附權勢而饕富貴也。觀其永州之斥。怡然得。所謂請封禪求仙翁禱二妃之事。未嘗有焉。則其安恬處順。亦可見矣。及起為柳州刺史。而友人劉禹錫得播州。子厚曰。播非人所居。禹錫親在堂。吾不忍其窮。即具表請以柳易播。雖禹錫得改連州。不待以柳播相易。然一念其賢於愈之患失者。豈不猶伯夷之於盜跖乎。深求韓柳之為人。大概韓嗜進。而柳靜。韓奔競而柳恬退。故子厚送浩初人序曰。儒者韓退之嘗病予嗜浮圖。予以為凡為其道者。不愛官不爭能。其賢於逐逐然。惟印組是務者亦遠矣。妙哉子厚之言。深中愈之膏肓也。又曰。浮圖不可斥者。往往與易論語合。不與孔子異道。雖聖人復生。不可得而斥也。又曰。退之所罪者。其跡也。曰髡而緇。無夫婦父子。不為耕農蠶桑。忿其外而遺其中。是知石而不知韞玉也。又曰果不信道。而斥焉以夷。則將友惡來盜跖。而賤季札由余乎。詳觀子厚之言。則韓柳之見。豈不天淵也哉。後世經生學士。不及詳考韓之是非。而徒欲傚韓之詆佛。歐陽文忠公今之韓愈也。舊唐書謂。愈性愎忤。當時達官皆薄其為人。而公則喜其攘斥佛老。乃隱其惡著其善。而稱其佐佑六經。
太宗濟世民。為不出世之君。公則惡其復立浮圖。乃掩其長責其短。而指為中才之主。凡唐人歸向大乘教。而欽從敬信者。公則極其貶斥。其名卿賢大夫多與禪衲遊。有機緣事跡。者公則憤憤削去而不書。且曰。佛之世。詩書雅頌之聲。其民蒙福。抑不思。謹庠序以設教。而羊質虎皮鳳鳴鷙翰者。滔滔皆是也。及聞作善天堂之報。則善心不期而自生。譚禮樂以陶民。而口筆尹旦身心管商者。比比皆然也。及聞惡受地獄之苦。則不期而自革。孝宗原道辨曰。五戒。曰不殺不盜不婬不妄不飲酒。夫不殺仁也。不盜義也。不婬禮也。不飲酒智也。不妄語信也。仲尼之道。夫何遠之有。由是言之。則佛氏之教。豈劣於詩書雅頌哉。
又曰。其言荒茫漫靡。夷幻現。善推不驗。無實之事。抑不思。言劫數之長遠。是佛之見。通達過去未來有限礙。非若儒者據書契之紀載僅知數千百年之事而止也。言世界廣大。是佛之見。洞燭虛空法界有邊際。非若儒者按職以考驗僅知中國四夷之事而止也。無盡護法論曰。人有聰明者。有極愚魯者。聰明者。於上古興亡之跡。六經子史之論。皆能知之。彼愚魯者。誠不知也。又安可以彼知者為誕乎。由是言之。則佛氏之說。豈可謂之不驗無實哉。
又曰。憲宗幸福得禍。抑不思。莫之為而為者天。莫之致而致者命。儒言天命。定業。蓋不可逃之數也。豈目前善惡為之哉。盜跖壽終而子路醢。非儒教之無驗也。又曰。中國患。抑不思。儒固化中國以善。佛豈教中國以惡。為不同。歸于治。皆不可誣之理也。夫亦何患之有哉。天人歸向而鬼神欽。必有大利益於彼也大概公之詆佛。乃師於愈而公踐履亦師於愈。大庭唱第。抗聲祈恩。即愈之上三書也。首唱濮議。頗喧物論。即愈之請禪也。老而悲傷。睠焉憂顧。張無盡謂。觀修之書尺。諜諜以病自悲。雖居富貴之地。戚戚所容。視愈之不達天命求仙禱神。一見趣也。所修唐書。瑜不掩瑕。張無盡謂。其臆說褒貶。而為吳縝。糾其繆者百餘條。視愈之肆筆成文。頗多繆論。意識也。慷慨激烈排斥佛教。至於晚年乃以居士自號。其後睹韓愈別傳乃之曰。余官瑯琊有以退之別傳相示者。反覆論誦。乃知大顛非常人。余嘗患浮圖氏之盛。而嘉退之之說。及觀大顛之言。乃知子厚不為過也。夫既排釋氏。而又取釋氏。視愈之交大顛高閑稱馬彙。回一趨向也。道同志合。此者。謂之今之韓愈信矣。
自公師愈。而諸儒競師愈程明道曰。釋氏惟務上達。而下學。抑不思。釋氏六波羅蜜。皆下學上達之說。禪波羅蜜。謂由禪定到彼岸也。禪定則是下學。到彼岸則上達矣。波羅蜜。謂由布施到彼岸也。布施則是下學。到彼岸則是上達矣。他如精進持戒忍辱智慧。而到彼岸。則上達矣。故解脫了義經云。學有六事。所謂六波羅蜜。施戒忍是增上戒學禪定增上心學般若增上慧學。又四弘願曰。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無非由下學而至上達者。謂之下學可乎。
朱晦菴曰。釋氏自以為直指見性成佛。而實不識心性。抑不思。首楞嚴經乃心性之邃學。其言曰。前塵虛妄惑汝真性。又曰。遺失本妙圓妙明心寶明妙性。所以破妄心也。又曰。若離前塵有分別性。即汝真心。又曰我見如來手自開合。非我見性有開有合。所以明真心也。又曰。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所以明此心之周遍無外也。又曰。各各自知心遍十方一切世間所諸物。皆即菩提妙明元心了然自知獲本妙心常住不滅。所以證虛空妙心。而入佛境界也。謂之不識心性可乎。
張橫渠。不信輪迴之說。謂言。有識之死輪迴。為未之思。此即莊子息我以死之見也。意謂。則休息。更無餘事矣。殊不知。生死輪迴不息。四生六道業受報。而謂之無輪迴可乎。南史載。梁武帝夢。眇目僧執手爐入宮內欲托生宮。覺而後宮生子繹。幼即病目。醫療不效。竟眇目。是為元帝。名臣言行錄載。范祖禹將生其母夢。一偉丈夫立于側曰。我漢將軍鄧禹也。覺而產兒。遂名祖禹。以鄧禹內行淳備。遂字之曰淳夫以是證之。則儒家之書。有輪迴之說矣。乃以釋氏輪迴之說為非是。何其不察之也。程明道不信地獄之說。謂下根者設此偽教。怖令為善。此即小人以小惡為無傷之見也。意謂。生作過惡既死誰復窮治哉。殊不知。地神明昭布森列。賞善罰惡如影隨形。而謂之無地獄可乎。隋史載。皇中大府丞趙文昌。死而復活。云於冥間見周武帝受罪。帝謂文昌曰。既還家卿。為吾向隋皇帝說。吾滅佛法重。為營功德。俾出地獄。文昌奏其事。文帝遂敕僧尼。為周武帝誦金剛經。名臣言行錄載。王荊公子名雱。所為不善。凡荊公悖理傷道之事。多出於雱。及雱後。荊公彷彿見雱。荷銕枷立于門側。於是捨所居之半山為鍾山寺。為其追冥福。以是證之。則儒家之書。固有地獄之說矣。乃謂釋氏地獄之說為有。何其未及思也。
張橫渠曰。其過也。塵芥六合。其蔽於小也。夢幻人世。抑不思。莊子曰。四海地間。猶礨空在大澤中。國在海內。猶稊米之在太倉。非塵芥而何。白樂天曰。昨日屋頭堪炙手。今朝外好張羅。莫笑賤貧誇富貴共成枯骨兩如何。非夢幻而何。橫渠目不悟此。豈可謂悟之者為非是乎。程明道曰。釋氏要說去根塵。然沒此理要此理。除是死也。抑不思。大慧禪師曰。心意識之障道。甚於毒蛇猛虎。猛虎尚可迴避。心意識無你迴避處。則道者安可累於根塵哉。六祖大師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則悟道者曷嘗累於根塵哉。明道自不了此。豈可謂此理乎。
張橫渠曰。釋氏實際道者。所謂誠也。就使得之。乃誠而惡明者。夫橫渠以實際為誠可也。而謂其誠而惡明。則未之思也。楞嚴曰。明極即如來。淨極光通達法華經曰。普明世間明了決定。惡明者。如是乎。溫公曰。其妙者不能出吾宗。其妄者吾不信。妙處在無我。其言天堂地獄不足信。夫溫公以無我為妙可也。而不信天堂地獄。則未之思也。
劉元城曰。凡人耳目所不及。安可知其有。列禦寇曰。皇子果信。果於誣理不信果為知理乎。
橫渠曰。釋氏地為幻妄。何不觀赤壁賦曰。自其變者而觀之。雖不能以一瞬。則地之終。窮固出於蘇東坡之說也。豈獨釋氏是言哉。
明道曰。謂釋氏實是身放捨不得。何不觀五代史曰。佛於頭目手足皆以施人。則身。固出於歐陽公之筆也。豈獨佛書是說哉。
伊川曰昔之惑人也。乘其愚暗。今之惑人也。因其明。抑不思。智者觀於未形。愚者暗於成事。既曰明。而復謂其受惑。可乎。
明道曰。佛老其言近理。又非楊墨之比所以為禍害甚於楊墨之害。抑不思。萬形皆有弊惟理獨不朽。既曰近理。而復謂其為害。可乎。
謝顯道。歷舉佛說與吾儒處問伊川。伊川答曰。處。雖多只是本領不是。一齊差卻。夫伊川不能明指其何處差何不是。而徒泛言其差與不是。豈下之公論乎。夫不能指其何處差。是不見其有差處也。不能指其何不是。且不見其不是處也。直欲以愛憎之心。而誣之曰差。誣之曰不是。後世。豈無根之語所能欺哉。至於晦菴指其實之差。謂釋氏之學正謂惡此理之充塞無間。而使已不得一席無理之地以自安。厭此理之流行不息。而使已不得無理之時以自肆。殊不知。釋氏惡此理而此理也。正以二障。曰事障。曰理障不特事能障吾之心。而理亦能障吾之心。圓覺經曰。若諸眾生。先除事障未除理障。但能悟入聲聞緣覺。未能顯住菩薩境界正此意也。故佛者。不明此理。固無以識心性之真。而執滯此理。亦未免為心性之礙。是以勉強力行之初。固當研窮此理。從容中道之後。則不可執滯此理。故曰渡河須用筏。到岸不須船。不特釋教此。而儒教此。只如周文王。不聲不長夏。則是除事障也。至於不識不知。則理障除矣。顏氏不遷怒不貳過。則是除事障也至於如愚坐忘。則理障除矣。文王聖人也。顏子幾聖也。固能不為理所障。若分量未至於聖。則只能改過遷善。以除事障。安能不思不勉以除理障哉。晦菴分量遠未到此。所以徒欲執滯此理。而謂釋氏不合惡此理。且指為實之差。識者觀之。則知差不在釋氏。而在晦菴也。嗟夫。望山者其高蒼蒼。望海者其遠茫茫。振屣而昇蒼蒼彌高。鼓棹而遊茫茫彌遠。而後進向之所睹未盡也。所睹未盡。而輕議論。辭窮理屈。則寂無容聲。明道曰。釋氏之說。欲窮其說而去取之。則其說未能窮。固已化而為佛矣。明道於此始知釋氏之說。非儒者所能窮也。晦菴曰。就使其說有實。非吾儒之說所及者。是乃過乎中正。而與不及者無以異。晦菴於此始知釋氏之說。非儒者所能及也。
釋氏之說。既非儒者所能窮。亦非儒者所能及。孰謂其可毀哉。韓愈毀之。不知佛者也。先儒毀之。傚韓愈者也。嘗於韓愈別傳。見其與大顛答問甚詳。愈曰。爾之所謂佛者。口不道先之法言。安得而不斥之。大顛曰。計子嘗誦佛書矣。其疑與先王異者。可道之乎。愈曰。吾何暇讀彼之書。大顛曰。子未嘗讀彼之書。則安知其不道先之法言也。且子無乃嘗讀孔子之書。而遂疑彼之非乎。抑聞人以為非。而遂非之乎。茍自以嘗讀孔子之書。而遂疑彼之非。是舜犬也。聞人以為非。而遂非之。是妾婦也。昔者舜館畜吠犬焉。旦暮所見者惟舜。一日堯過舜館而吠之。非愛舜而惡堯也。正以常所見者惟舜。而未嘗見堯也。今子嘗以孔子為學。而未嘗讀佛之書。遂從而怪之。是舜犬之見也。女子之嫁也。母送之曰。往之汝家。必敬必戒。母違夫子。故婦人在室則從父母。嫁則從夫。夫死從子終其身。惟他人是從。是妾婦之道也。今聞人以為非。遂從而非之。乃妾婦之見也。由是言之。愈之毀佛舜犬也。傚愈而毀佛者。非妾婦乎。為舜犬為妾婦。無非見聞不廣而然耳。
漢有牟子者。嘗著書辦佛教。名曰惑。其說曰。吾非辦也。見博故不惑耳。吾未解佛經之時。誦五經之文。以為下之盡在於是。既睹佛經之說回視五經。猶臨天井而窺溪谷。登嵩岱而見丘垤也。又曰。少所見所怪。睹駱駝言馬腫背。然則今之毀佛教者。豈非睹駱駝言馬腫背乎。識者於此盍亦詳觀察較短量長而思之。曰我之教果優於彼乎。抑劣於彼乎。彼之道果劣於我乎。抑優於我乎。佛之神通妙用所不必論。始以其徒之至中國者觀之。明皇問一行以國祚。一行曰。鑾輿有萬里之行。社稷終吉。其後明皇以祿山之變而幸蜀。唐祚終於昭宗。而昭宗初封吉王。悉一行之說。儒家以聰明叡智為至聖。此先見乎。舉是說與儒教者言。彼必曰。吾儒家不貴此也。抑不思。記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非不貴此也。特口能道此。而不能至此也。三藏法師他心通。忠國師試之曰。汝道。老僧即今在什麽處。藏曰。在天津橋上看弄猢猻。忠又問。老僧即今在什么處。藏曰。在西川看競渡。儒家自堯舜迄孔孟。此默識乎。舉是說與儒者言。彼必曰。吾儒家不尚此也。抑不思。詩曰。他人有心予忖度之。非不尚此也。特口能道此。而識不至此也。
至於達磨大師既葬之後。而以肉身西歸。萬回一日之間。而能往返萬里。耆域一身。而時應百家之供。圓澤於世。而悉能知三生之事羅漢作禮仰山寂。嶽神受戒於嵩岳珪。曇始劍所不傷。寒山隱入壁。生死去來所適。神通變化不可測量。是雖佛教之糟粕。初非宗門之所尚。然自餘教觀之。終未如是之奇蹤異軌。見既未能及此而欲輕議佛教。不知其果何說也。若曰。因果不足信也。則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積善必有餘慶。積不善有餘殃。儒家固以因果人也。豈謂敬不足行。謂暴為無傷者。反為道乎。若曰。齋潔之不足取也。則不茹葷者。孔子以為祭祀之齋。致齋三日者。禮記以為清明之德。儒家固以齋潔人也。豈垂肉為林日食萬錢者。反為美事乎。若曰。殺生之戒非是。則成湯之祝網。趙簡子之放生。皆是意也。齊宣不忍一牛。孟子謂之仁術。宋庠救諸螻蟻。君子以為美談。儒家曷嘗不以護生為盛德之事哉。若曰。飲酒之戒非是。則大禹之惡旨酒。光武之不飲酒。皆是意也。沈亂於酒。所以干先之誅。醉而號呶。所以致賓筵之刺。儒家曷嘗不以沈湎為召禍之本哉。若曰。盜取之戒非儒家之所尚。則伊尹所謂非其道也。非其義也。一介不以取諸人。東坡所謂。地之間物各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是果何說也。若曰。妄語之戒非儒家之所急。則司馬溫公至誠之學。自不妄語。始又其作資治通鑑。謂秦孝公不廢移木之賞。齊威公不背曹沬之盟。晉公不貪伐原之利。是果何意也。若曰。邪婬為臆說。則美反正刺婬泆見於聲。詩之所詠。是儒家未嘗縱人邪婬也。若曰。布施之說為狂言。則賜貧窮賑乏絕。見戴禮之所記。是儒家未嘗禁人布施也。若曰。禪定道。則知止而後有定。大學何為取之。若曰。忍辱非美事。則不忍必亂大謀。論語何為之。若曰。惡口不必戒。則禮記何以曰。惡言不出於口。若曰嗔恚不必戒。則尚書何以曰不啻不敢貪怒。若曰。兩舌之戒非急務。則爾無面從退後言。何以諄複於帝舜之命。若曰。綺語為迂闊。則巧言如簧顏之厚矣。何以見刺於小雅之章。若曰貪欲無傷於事。則貪人敗類。詩人何為刺之。若曰。邪見害於道。則邪說誣民。孟子何為闢之。若曰。毀其形緇其服。非下之中道。則泰伯斷髮文身。何為稱之有至德。若曰。不嫁娶不養育。絕人倫之常道。則魯山不聚。何為諡之以文佛之道遠理。固未易與俗人言。姑以其粗跡論之。不知何者為可非。何者為可毀乎。見聞不廣而妄肆非毀是不免為舜犬妾婦而已矣。
牟子曰。吾之所褒。猶取塵埃以附嵩泰。收朝露以益江湖。子之所謗。猶側一掌以翳日光。舉土塊以塞河決。吾之所褒。不能使佛高。子之所謗。不能令佛下。今之非毀者。亦何傷於佛教哉。秖自速戾于厥躬耳。張無盡曰。韓愈謂。作史者不人禍。則天刑。豈可不畏懼而輕為之。夫作史者。採摭人之實跡。設或褒貶不公。尚有形禍。況無故輕薄以毀大聖人哉。一切重罪皆可懺悔佛法不可懺悔。故法華經中載。謗法之罪至極至重。今人只是佛。已種無量罪因。況道化人。佛者必為善。不信佛者必為惡。惡積則滅身。身沒之後罪報愈重。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此之謂也。若曰。永滅不復知。則繫辭云。遊魂為變。孝經云。以鬼享之。左傳云。鬼猶求食。張睢陽云。死當為厲鬼以殺賊。則是既死之後固有見覺知之性也。若曰。死雖知不復有罪。則書曰。天道福善禍淫。易曰。鬼神害盈福謙。左傳曰。有渝此盟明神殛之。莊子曰。為不善於幽閑之中也。鬼得而誅之。則是冥冥之中。固有賞善罰惡之事也。有發姦擿伏如神者。固不至縱有罪以長姦惡。況權衡予奪。真以神明司之乎。彼聰明正直。不可掩蔽也。不可欺罔也。不徇世人之私情。不畏陽間之權勢也。則有罪者。何以逃刑哉。
地獄之說。前既言之矣。至於死而變為畜生。見於儒家之所紀者非一。鯀為黃能。彭生為豕。載於左傳。褒君為龍。載於史記。趙王如意為犬。載於前漢書。是中國佛教之前。紀載於儒書者此。非釋氏刱為此說也。賈誼曰。忽然為人兮何足控搏。為異物兮亦何足患。信斯言也。則知人有不可以常保。背善趨不免為異類聰明不能敵業。富貴豈免輪迴。今日乘肥衣錦。異時銜銕負鞍。今日操筆弄墨。他生戴角披毛。必然之理也。故廣大之心。示五乘之教。人乘者。人持五戒。而常獲身。不異類也。天乘者。十善。而報得天身。不止於為人也。後之三乘者。人由聲聞緣覺以至於佛道。永斷生死常住不滅。無上覺眾生也。下之道遠理。孰過於此者。道遠理。而懵然不知。方且恃其聰明。矜其聲勢。謗襲聖教。多積過愆而自趨於道。其亦可哀也已。大抵人有此身其生也甚難。其死也甚易。世尊握土以示其徒。以為輪迴四生六道之中。者如手中之土。失者如閻浮之土。蓋謂為善之時少。而謂為惡之時多。是以身時少。而失身時多。則其生也豈不甚難哉。
樂天自誨曰。人生百歲七十稀。設使與汝七十期。汝今年已四四。去後十六年能幾時。汝不思五六年來事。疾速倏忽一寐。則其死也豈不甚易哉。以得之生。而促之以易至之死。可以競競業業晝驚夕惕。為解脫之計乎。解脫法門下。凡有血氣心智之性者。皆可趨而入也。而唯根器不凡智識超卓。正知不墮邪見能知之乎。備見元本。餘者不錄。

三教平心論卷下